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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雅安

来源: 更新时间:2023-08-25 15:21:22 作者:杨轻抒

       对于一个外人来说,提起雅安,无一例外会很俗气地往所谓的“三雅”——雅雨、雅女、雅鱼——上想,尽管雅安远不止这些内容,而且这个印象似乎也已经很陈旧了,但是,我还是固执地陷在这些词语散发的气息之中不能自拔。  
       或许我是个特例?
       我喜欢那个雅字。雅者,鸟也,是乌鸦的一种。《说文》:“楚乌也。”乌鸦在古代并不是什么不吉祥的东西,所谓的兆凶,不过是后人的附会之说。实际上,雅字通常指正确、合符规范,或者高尚、美好。比如《史记·三王世家》中有“文章尔雅”之说,《汉书·张禹传》有“忽忘雅素”的句子。说弹琴弹得好,叫雅操,愿望美好叫雅望,气度不凡叫雅量,客人有风度让人尊敬叫雅客,坐姿端正都叫雅坐……
       非美好端庄之事物不能称之为雅。
       也许是半懂不懂地读过几天书,说起雅安,我总会不由自主地与《诗经》中的风、雅、颂以及“雅”中的《大雅》《小雅》混到一块——在我的印象里,雅安两个普通汉字构成了一个非常古典的意象,有江南春深流水小桥之曲婉,有旧时光里红袖添香之韵律。
       雅雨是什么样的?我一直以为那应该是一场早春微雨,虽飘荡而不失节制,雨落下来时,天应该是黛色的,雨应该是淡青的,坐在窗前看雨,如同审视微黄的竹帘的细纹;应该有菊花一瓣一瓣地开,有黄叶一片一片落,有琴声自雕花的室内隐隐传出,有淡香若有若无地飘浮头顶。
       于是,就有青衣女子袅袅走在雨中,撑小巧的花纸伞,着精致的花布鞋,风姿绰约,笑靥如花,一步三回,步步生莲。
       即便如雅江之鱼,从那江水中蹿出,一体淡青,穿过细雨,有如细腰梭,又悄然没入青衣江上。而远处,当有蓑衣渔翁着小船,一曲鱼歌江水回落。
       雅雨是三雅之魂,而雅女是三雅之魄,而鱼,是一幅画的收笔,看似平淡实则精彩。
       这个当然只是想象,不过,一座城市一个地方如果没有给人留下想象的余地,就太无趣了。就像提到巴黎想不到时装与香水沸腾的夜晚,提到剑桥想不到那些小酒吧里徐志摩们的低吟浅唱,提到瑞士想不到阿尔卑斯山上积雪盖顶,提到日本京都想不到漫天樱花凋落……在印象中,那些城市就是一座死城,就没有意义。即便如哈尔滨,如果不让人想象北国冰雪和俄罗斯风情,那不过就是一座夏天废气弥漫冬天冰天雪地的地方,如此而已。
       第一次认识雅安,却是因为雅安所辖的名山马岭,其实现在已经想不起马岭是个什么样了,大概在当年就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山区小镇,但是当年马岭的那位朋友带我在雅安城里某个热气腾腾的早餐铺吃到一种汤圆,却是肉馅的,让我非常惊讶,因为在我二十来年的印象里,汤圆馅都是红糖的。
       后来曾经到蒙顶山上喝茶。我不是那种对茶特别挑剔的人,因为我对喝茶的认识也就达到茶比白水有味的程度,但是,我知道,喝茶除了讲究茶品本身之外,还讲究一种氛围,水泥晒台上围坐,再好的茶也是浪费,而即便一杯素茶,放在红木茶几上,有晨光初露,有清风徐来,心清如水,天地静默,光看那水气袅袅而起,也是一份享受。蒙顶山高,茶香低起,又有几片银杏叶从云端落下来,那是一幅景致。起身,极目云烟起伏,山岭纵横,侧耳晨钟暮鼓,梵音不息,这就有了一种境界。下山的时候,山路委曲,沿途有背竹背篓的村民卖自炒的茶叶,我当然也要先装模作样品上一品,然后掏钱买下,自以为得了民间奇品。回到家,再泡,却发现与在山上品的茶完全是两回事。后来一想,两种茶未必有什么质的区别,不过是换了时间地点而已,所谓物是人非,离了钟子期,伯牙再善鼓,也是空山绝响。
       到底是俗人,除了在蒙山顶上喝茶,我做得比较俗气的事情是曾经跑到青衣江边吃宵夜。我发现我很喜欢那种黄桷树下看灯笼的感觉。夜色渐起,夕阳散漫,黄桷树们的影子长长短短由深而浅,青衣江江水轻流水声如暮色由远而近,沿江的木屋散发着木质的气息,街一侧,炉火熊熊,人声如潮,回过头去,看靠江的灯笼高挂,有一种繁华与寂寞交织的错觉。
       但是,对于雅安,我并不太愿意像一个旅游者要把她的角角落落都了解透彻,更不愿意像一个调查人员,去收罗她的那些各式各样生冷的数据,我一直把雅安两个字放在心里,甚至我不愿意在白天冒然闯进去——我怕有些东西看得太明白,太清楚,那份美好的想象就没了。某次我从雅西高速经过雅安,把车停在雅安出高速的路口呆了很久,却最终没有下去。
       雅安,于我而言是一个很柔软很清寂的名字,我不想破坏了那种感觉。
       甚至我不太愿意有太多的人和我一起走进雅安。我一个人去过碧峰峡,不是为了看大熊猫,就是想在那种陌生的地方,安静地体会一会儿雅安的那份雅致。我去过上里古镇,那时候上里还安安静静地像一片树叶落在山野之间,一个人走在小街上,安安静静的,老房子一幢接一幢,像数不完的历史;小河水悄无声息,像一种带着兰香的呼吸。
       我一直觉得,东汉的风,西魏的雨,大清的风霜,都凝结在雅安两个字里了,虽然南方古丝绸路上的尘埃早已落尽,虽然那些曾经行走在川藏、川滇路上的驮队也已经杳然如鹤而去。但我相信,岁月苍茫,弹指云烟,千年万年之后,那依然奔腾的大渡河,依然诗意的青衣江,在青藏高原与四川盆地之间,在汉文化与古羌族之间,仍将写下无人能读的自然大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