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家就是萝卜岗的》—常锦芬

来源: 更新时间:2015-02-28 00:00:00 作者:

我的老家在被人称作龙潭沟的地方,下面一点,名字就变成萝卜岗了。听外婆说,前些年,这里一户陈姓人家办婚宴,夜晚灶上炖肉,管火的人犯困,睡了过去,天亮待客时,锅里的肉全炖烂成汤了。正在发愁之际,看见满地长势甚好的萝卜,灵机一动,把萝卜切块放进汤里炖好待客,客人大呼好吃。于是,平日不起眼的萝卜既帮主人家渡过了难关,也让这里有了“萝卜岗”这么个奇怪的名字。外地人不知,却将我们整个这个地方称作了萝卜岗。因为在他们的眼中,这里都是一个样——落后,不通公路,没井水喝,碰上干旱还要到流沙河取水喝。站在这里,一眼看出去,除了群山,到也能看见流沙河和大渡河交汇。赶上年三十,还能看见县城里的人放出绚烂的烟花。当地人没有这份闲钱,于是除夕之夜,就只有站在院子里,花别人的钱,悦自己的目。

这里不是山青水秀,倒也不是满目荒凉,当地人的一个说法恰巧说明这里的特殊情况——小伙子们要在五、六月份的时候找对象才好找。因为五、六月份的时候,这里的庄稼正长得好,一眼看出去,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看着既使人舒服,又让人觉得这里生活富裕。当地人熟知这里的情况,所以姑娘们一般都一心想着嫁到别处去,离开这个赶场走到累死才能到,下雨就溜到站不稳的鬼地方。小伙子们也就只能到条件比我们这里还差的地方去讨媳妇。外地娶的媳妇多了,再加上孩子,地就相对少了,粮食也就不够吃,于是,小伙子们就只有成天背着背包到处求生活了。

还记得,爸爸让10岁的我背8块砖回家修兔笼。刚开始,走的是平的、直的沥青路,并不觉得有多重,走着走着,走完了沥青路,开始爬那蜿蜒的山路了,我感觉到了什么叫疲乏,真想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看看天色已晚,父母背的比我还重,汗水在他们脸上流淌,咬咬牙,背上10多米远就停下休息,终于磨蹭到家,记不起当时还有没有精神吃饭,只记得当时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漫长的路。

在割猪草、割兔草中,结束了我的童年。外地上中学回来,早已在住校生活中变得瘦骨嶙峋的我们被陡峭的山路折腾得饥肠辘辘,看见路边的麻豌豆,顾不得味道的好坏,伸手便摘了一个放进口中,哥哥却保持着读书人的底线,叫我不要再摘了。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无奈地继续和山路抗争。

在父母满心的期待中,我脱掉了农皮。刚谈恋爱的时候,男朋友到我家来,碰上下雨,走上坡路的时候,简直就是一步三叩首,可又不好意思埋怨,于是就悄悄减少了到我家的次数。后来,家族中出了个国大代表,不辞辛劳,到处求助,把毛路修通,算是功德一件,造福一方。听到这个消息,老公比我还激动——到我娘家不用走路了。

骑着摩托车,开心地走在回娘家的路上,刚把水泥路走完,车子就开始调皮了。心里直发怵,老公说没关系,倒不了。走着走着,实在是不敢在舞蹈的车上坐了,带着孩子下车走路,又不能把车子扔下不管,于是,在盘山公路上,我带着孩子走小路,老公骑着车子随着公路绕。走路的我从下一环路爬到上一环路,骑车的人还没有到,等到不耐烦了,才看见车子露头。老公抱怨:“晒了这么多天,路还没有晒干,到处打滑,黄泥巴粘在车上掉不下来,车子跑不动。”休息一下,继续前进-------这次,连老公也不想骑车了。最后决定:把车子推到上面一点的那户人家,走路回娘家。老公把车子发燃,使劲在前面推,我在后面推,后轮激起的黄泥巴在我身上肆意作画,孩子在旁边哭-------

妈妈到我家来耍了几天,临走时说,现在,路好得多了,有些人把女式摩托车都骑上去了。假期里,带着孩子,骑上我的女式车,走上了回娘家的路。这次倒是好,车子没有倒,也没有打滑,路面上的沙石却让我有几分畏惧,紧紧撑住龙头,不敢掉以轻心。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双臂酸痛难忍。

路好了,回家的次数相应也就多了。可是,每次总勉不了蓬头垢面——那些为修新县城运材料的车子,运来了材料,也卷起了漫天灰尘。妈妈倒是满心欢喜,经常一到我家就告诉我,今天她是搭上了谁的顺风车,轻轻松松就到我家了。现在,我们村的小伙子们不愁找不到活做了,全在新县城工地上做事。勤劳的小伙子们全都买摩托车了,现在她搭车很容易的。

漫天灰尘的日子持续几年后,新县城在了萝卜岗展新颜。妈妈满脸愉快:“我最划得来,从你家回家去,我第一个上车,最后一个下车,只要一元钱。”于是,每次老公准备送妈妈回家,都被她拦下,理由:我家小车的底盘矮,送也只能送到公交车站,油钱还比公交车的车费多,还要走一截;我的摩托车送她,她又觉得不安全。

仿山城重庆修建的新县城坐落在半岛之上,已完全看不出昔日萝卜岗的容貌。从县城到太平村的公路成了水泥路,娘家有什么事,我便骑上摩托车轻松回家。现在,有人问我:“你家原来是哪里人?”我挺直了腰板:“我家就是萝卜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