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在笑。他这含羞又阳光的笑,三个月前曾让我毛骨悚然,心惊胆战,今天看来却如一丝冬阳,让我倍感温暖。
我租的房子靠近汉源湖,这一带属于休闲区,全是茶楼,麻将馆,几乎没有小吃。不知什么时候我楼底下开起了一家小吃店。早上有稀饭包子,中午、晚上有炒饭、面条,这恰好助长了我的懒惰。天寒地冻的早晨,让人一万个舍不得的就是温暖的被窝,想到楼底下有卖包子的,再也不用挣扎着赶早起来煮早餐,心里立刻欢呼起来。
自从有了包子店,我起床至少比往常推迟十五分钟,而这十五分钟对于一个懒虫来说是多么宝贵啊。
老板是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哥哥,满脸堆着笑,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第一次去楼底下买包子,我张嘴就喊“包子哥哥,买包子啦”,浓重的家乡话一下就暴露了我是外地人。这位包子哥哥说,你是阿坝州人?我点点头。他赶忙乐呵呵地送上包子,还说都楼上楼下的,以后有啥需要帮助的就招呼一声。他的过度热情让我有些手无足措,但是毕竟人家还是真心想帮助我,我也不能不领情。就这样,我们算是认识了。
由于懒惰,我成了这家小餐馆的常客,每天早上必会来此买包子。包子哥哥也很快知道我由于时间关系,早餐只吃包子,而且跟我越来越熟悉,总是主动替我帮忙做事。时间就在这包子买卖中不紧不慢地走着。随着数九寒天的临近,有一天早上我发现包子哥家灶台上少了蒸笼。我觉得奇怪,难道以后都不做包子了吗?包子哥哥看我满脸犹疑,连忙解释,说是天气太冷,发酵粉在低温下发不起面,就算发起面来,面团里面很冷,而他的手一到冬天就会长冻疮,要是在冷天去和面,手更是会冻僵。言语中显露出那种小心翼翼地征询我意见的神情。我听了深感遗憾,想着天那么冷,以后大清早的要起来自己做早餐,或者没时间做早饭时要饿着上班,心里就有点畏愁。只好提着最后一次包子,怏怏地说,看来我以后要饿肚子了。
连着几个早晨,包子哥哥都在我楼底下张望,我以为他在寻找什么丢失的东西。他看见我就大呼,怎么这两天没见你来买包子。我说不是你早上不卖包子了吗?他笑着说尽管早餐不卖包子了,但给我吃的包子还是有的。我要赶时间上班,想到有包子吃,也就不在乎十万个还是百万个为什么,乐呵呵地拿到包子就走了。
偶然的一个早上,我刚刚买过包子,后脚刚要跨出门槛,就听到身后一大汉气愤的讥讽声“老板,你之前不是说没有包子了吗?那小妹儿提的是什么?泡妹子也不是这样的泡法吧?你也不看看你那癞蛤蟆样,切!”我一下子就脑袋“轰轰”作响了,连忙提着包子逃也似的离开。一边逃一边想,怪不得妈妈总提醒我,一个人在外,任何时候都要多长个心眼儿。这包子哥哥平时人模人样,热心助人,看到我提重东西的时候,他总放下手里的活帮我提东西;我灯泡坏了,他立马来帮我换灯泡……现在想想真可怕,我怎么就让他进了我的房间?他是不是先和我套近乎,博取我的好感,摸清我的底细,然后对我下手?要是他哪天觉得可以劫色了,我一个姑娘家单身在此,咋得了啊。要是以后再劫我财,我又咋办?电视里入室强奸、抢劫的画面一遍遍出现在我脑海,那天早上,我只感觉天空异常地黑暗,上班的路好长好长……
我决定来个先发制人。一下班,我就冲到小餐馆,质问他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是不是想要谋色谋财?正在收拾碗筷的他知道早上那个大汉的话被我听到了,无辜的他赶忙解释说,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感恩。感恩?我一头雾水。
于是,他说起了他的故事。“4·20”那天地震时,他在芦山一家餐厅打工,天摇地晃中他被倒下来的房屋覆盖,庆幸的是他正好被卡在房梁支起的空白处,只是被预制板压得太紧,完全无法动弹。他拼命地呼救了两天两夜,就在他几乎放弃了生还的希望时,突然听到有救援队员在向他走来,搬运压在他上方的东西,从他们的口音可以判断是外地人。等救援队冒着余震危险,快速移开砖砖瓦瓦,他的生命终于得到了延续。他清楚地看到,就在救援过程中,一个队员被余震震下来的瓦块砸晕过去。还没问及恩人的姓名,救援队员们又投入到下一轮救援中去了,他只打听到他们是阿坝州人。
雅安地震发生,同样经历大地震的阿坝州人马上行动起来,组建救援队投身到雅安援建工作中。他当时获救后,他家被地震毁坏的土坯房也因阿坝州人夜以继日的改建而焕然一新。他回汉源住上新房子后,得知政府为地震受灾人员免费提供劳动职能技术培训,就学了烹饪,自己开了这个餐馆。也算冥冥之中的缘分,他在我租房的楼下开餐馆,我又在他店里买包子,他一听到我的口音时,浑身都在颤抖,我恍惚中记得他曾说过一句“太像了!”只是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他自得知我是阿坝人后,就像个哥哥般在照顾着我了。
他知道年轻人瞌睡多,喜欢睡懒觉,但上班又要赶时间,怕我买不到包子没吃早饭,长此以往会得胃病,坏了身体影响工作。因为他自己也是因曾经不吃早饭,现在落下了胃病。于是,不管天再冷,他的冻疮有多疼痛,他都会早早的起来单独做一笼包子留给我。我激动得泪流满面:“可是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他却笑笑说:“你和我的救命恩人有一样的口音,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