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多年前,我有一篇《天全豆腐》的小文见刊。一直想再“熬”一篇《菜豆水》,作为它的姊妹。因为一些不成理由的理由,辗转今天,还不知道能否将它“熬”出味道来。
早些年,天全小城北城街习惯叫北门上,城门洞边上曾经有三口黄沙条石砌就的水井,上井略小,专供食用,井边搭一平台,方便搁水背。因为是山区小县,过去人们多用背背,背水的桶叫水背。中井居中,供人淘米、洗菜。大的下井用来洗涤什物等。约定俗成,大家都会自觉遵守。水是穿过厚厚的城墙根流进来的山泉水,清澈甘甜,依次流满三口井后,溢出来的就沿着老街的阶沿边小渠叮咚而歌,四季不歇的潺潺淌向大南街。
全街的市民村民都在上井取水做饭,大人们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水缸背满,然后洒扫庭除。先家中,后天井院坝、街沿。没有专门的环卫工,一条青石板街道总是干干净净。接下来生火做饭。如果当天要推豆浆熬菜豆水,大人背水时兴许会叫上家中大些的孩子,用筲箕端上昨晚泡胀的黄豆,黄豆上边搁上打早在自家菜园里摘的新鲜菜叶,跟在屁股后头,乐颠颠地朝井上去。我小时候总愿意扮演这个角色。因为除了节日、待客可以吃到豆腐、豆花,平素能吃到的美食,非菜豆水莫属。
回家后,母亲往灶上放好磨架子,安好小石磨,将黄豆倒入铜盆,掺上刚背回家中的井水,然后挽起
衣袖,左手持勺,右手推着磨把,小石磨就旋转出诱人的谣曲;洁白细腻的豆浆,沿着小磨边酽酽地流进
大锅里。浓醇的把握全在母亲的汤勺里。豆浆磨好后,母亲往灶膛里架上柴,点燃火,顺手又将搁在灶边
上准备好的玉米面舀进盆里,之后,将准备在散板上的萝卜樱子,或者青菜叶南瓜尖一类的菜叶切得细细
的,待浆锅翻滚,豆香弥漫时均匀地洒进锅里。最后把和好的玉米面团摊成一个个如玉般的小馍滑入豆浆
锅。每次,母亲总会留一些面团,摊几个大一些的,分别用菜叶裹上几层,将它们一一埋入灶膛里的火灰
中,这样做出的馍叫火烧子,烙在锅边的叫锅边转。
锅盆刀铲碗勺,这种家庭交响,母亲总是井然有序,为忙在上下两街事的父亲解决了不少后顾之忧。即使如此,母亲很少让我们插手,除非突然要分身,才让我们看看火,添些柴。所以,我们索性围着灶头。盯着锅里绿白相间沸腾着的菜豆水,早已急不可待。菜豆水一定得大火熬,那样的菜豆水才会酽酽的,浆汤不分离,菜叶葱绿,营养口感俱佳。
菜豆水熬好,豆浆馍熟透,灶膛里的火烧子也好了。一家人围桌而坐,就着一碗自家做的泡萝卜,一碟酱香的青海椒,敞开大胃小肚吃得是满头冒汗。因为水质好,菜豆水清香可口,甜甜的豆味,淡淡的菜香,加入豆浆馍的软嫩,火烧子的酥香,虽然简单一些,因为原汁原味,却也是余味无穷。就像俭朴清淡的日子,无须瞻顾左右,一家人细心打理,用心去过也会其乐融融。所以,那样的口福,至今仍念念难忘。
上顿余下的菜豆水,搁在晚饭,加热时,锅里放少许油,切些葱花,把它盖在木瓢里舀在碗里的米饭上,夹一勺自酿的水豆豉,又会吃出别样的滋味来。父母疼孩子,时常会从嘴边腾一些,当天吃不完放在第二天,若遇天热,有些酸酸的菜豆水,稍加一点盐,用红油豆瓣佐着吃,又变成下饭的美味了。
天全气候湿润,五谷杂粮中,黄豆排行老四,除了磨豆腐,点豆花,就是推菜豆水了。而且素有自酿自制的习俗,豆豉、豆瓣、酱油、甜酱、涝糟……过去,玉米是主食之一,磨玉米面时加些黄豆,烙馍
时酥香甜。那年月,许多人家都用灶头,小石磨。灶分大小,熬菜豆水多用大锅。菜豆水属于汤菜。所以,坛坛罐罐只要有豆子,大人们时不时就会让家人饱口福。特别是新豆收获,隔三差五的会熬上一大锅,盛上一碗两碗,端给邻里的孩子们分享。所以,这道质朴简单、原汁原味的风俗菜,融入了纯朴的乡情,也融进了父母们的爱。一道家常菜历久不衰。
如今,一道不登大雅之堂的农家菜,也走进了饭馆、餐厅,还把它当作商品叫卖在大街小巷。许多人家里依然保留着这个传统节目,不过,因为多是用机器磨的浆,小锅熬出来,吃在嘴里,似乎缺了些许嚼头。当然,小石磨推,大锅大灶大柴火熬的习惯还在,那就到乡村农舍走一趟,除了那些依旧是原汁原味的乡俗民风里饱你的眼福,菜豆水让你饱够口福。
菜豆水除天全外,周边县镇也会做这道传统菜,只不过叫法不同而已。时代在发展进步,曾经的生产、生活细节,渐渐被忽略,能被时间筛选保留至今的,即使普通平凡,也昭示出一种生存繁衍的价值。就像菜豆水,虽然草根土气,汤不汤菜不菜,却根植乡间厚土,又有民风民情的喜欢,细细品味,除了它平民本质原生态,也有着民俗民情,一方一水的文化因子保留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