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山脉,都是清一色的绿,碧绿。那是竹子、杉木,及其它绿色植物,林林种种。山脚下流淌的,依然是绿,碧绿。碧绿的河水,绕着山林静静流淌,默默经过。现在,近便处河岸边山崖上落入眼帘的绿,显然是高大乔木状禾草类植物,通体碧绿的竹——成片,成丛,成林。车尚在河对岸,还未过桥进入,一眼便望见风摇翠竹,似左顾右盼间,谦卑恭迎远道而来专程来访的你;抑或是,某位生于斯长于斯,但为着更好的营生,只能常年外出打工,亟待结了工钱,始才归来的久违面孔。透过那些个密密匝匝的绿丛竹林,隐约着青瓦木屋的古镇一角。史记,此地属南丝路区域,在明末清初建有驿站,坐落在巨石之,言传巨石如一只猫,守望脚下清粼粼的河水,河水里有成群嬉戏游玩且形似鲤而鳞细如鳟,体形肥大,肉质细嫩的雅鱼,而成为——望鱼镇。
车一过桥,便在望鱼古镇之下了。下车往左,沿着不算长,以近45度倾斜的条石铺成的石梯拾级而上。不过是三两分钟,寂静古镇便映入眼帘,旋即,有古旧而迷离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神思恍惚。回想刚刚山下右边,那几排新兴的现代集市,忍不住一声叹息,沧海桑田,似乎亦不过刹那。
从来没有此刻的静与净。任你怎样纷扰的心绪,在此一刻,都可被接纳,悄然安抚,默然宽宥。走在高低不平、蜿蜒延伸的青石板老街上,看左边临河的木质吊脚楼青瓦房,观右边依山而建的二层木质青瓦房,有着明末清初时代印记的檐角、窗棂、门扉,以及柱基石上或粗狂或精细的雕饰。古镇虽小,到底曾经也是商贸云集之地。虽然眼前多是关门闭户,但无疑,那些活动的木板门窗却尽显曾经门户大开,做过买卖的迹象。你难免不去想象,古道背夫们来来往往的古镇上,曾经的人头攒动与一派繁荣。那一世,你或许便是这古镇之上,挽着发髻,身穿粗布长衫的古镇人家女,白日里总是忙碌地帮衬着家人兴隆的小生意;又在星夜时分,披着一身清朗月光,蹲在流经古镇中间的山泉处,捣洗家人的衣物。被日月临照的古镇青石板上,反射出清幽的光亮,恰似无声流淌的时光一寸寸,照见你从花样少年,至白发老妪,许你一生流年安度。
当南丝路上喧嚣渐行渐远,这望鱼古镇的繁华便也日渐走向衰落。从前那些守着家门就能过的好光景,被无情的旧日时光带走,渐行渐远,只偶尔在古镇老人的脑海里,隐隐约约。但所有的一切,古镇的青石板路记得,沧桑的古旧木屋也记得。眼看着古镇繁华落尽,纵有起伏不平亦只能将满腹心事藏在阁楼,在某个梦醒时分,呓语般轻声道与长满青苔的瓦砾下木缝里,总也不肯归去的虫蚁们听。路过小镇的风听见了,屋后成丛的翠竹听见了,不远处杉树亦听见了,忍不住的它们怅然回首,遥想当年盛景,一时絮絮叨叨诉说开来。若你刚巧从长满青苔的古镇青石板路上走过,进入古屋之后的竹林,听见林梢上簌簌的声响,请噤声驻足,凝神细听。无需怀疑,此厢,正进行着一场关于前尘旧事的追忆。
没有岁月可以回头,怎样的风光,皆是过往。古镇不是世外桃源,无处躲避这人世间的风风雨雨,免不了的会经受种种磨砺。只守得山上几分薄地过日子,终是难以为继。于是,与这个时代几多的乡村人生活模式一样,古镇的青壮者,辞老别幼,一脚迈进打工者的滚滚人潮。离乡——归来,归来——离乡,年复一年。这,也便是眼前古镇,难见几家人丁,总也门窗紧闭,寂静无边的原由之一。当然,也因为,受这山上地势的限制,思谋着未来的发展需要,省吃俭用的古镇人家,多将新居建在了山下不远处的新场镇上。总有难舍难分老街老屋不愿离去的,依旧固守着这清贫也清寂的古镇流年。在那不大的吊脚楼或二层青瓦房里,摆上几张桌椅,购置些许的盆碗筷碟,或侍弄起几间小客房,管他客多客少地经营起小本的生意。感谢他们的固守吧。若非如此,远道而来的你,怎能有此番的幸,可以在这远离喧嚣与纷争的古镇人家,摒弃被都市骄纵了的刁钻味蕾,吃顿简单的乡村粗茶淡饭。饭毕,倚在写满年轮的竹椅之上,望望古镇的一线天,其上云卷云舒。在这冬日午后的暖阳里,与古镇一同陷入一段隔世的遐思;又或者,与古镇一般,不思不想地打个盹……
寻古探幽,显然不适合大宗人马,大呼小叫,喧哗熙攘。最多三四人,抑或,独自一人。特别是在这宽不过一两米、长不过三百来米的古朴小镇。走在凸凹不平的青石板路上,看这一路上少不了的幽绿苔藓,回忆总是不期而至。不经意抬头,五年前,曾经落座过的那家“望鱼石客栈”横匾,乍然落入眼帘。屋檐下,那张陈旧的四方木桌依旧还在,只是不见了当初的四张旧竹椅,更不见你们——当初,我的同行者。几分欢喜,几分落寞。仿若望见时光深处,彼时的四人,在那个初夏,落座在总也吱嘎作响的陈旧竹椅。有心的店家,拿出明净而素雅的青花瓷茶杯,暖水瓶里滚热的开水往杯中一冲,那氤氲的茶香至今未曾离散,依然不时将人包裹。情趣相投的人儿,就着淡淡香茗,从泛黄的线装古籍,到不见墨香的网文,说古论今,端的是舒心惬意。听得头顶那片青瓦里的小虫亦悄然探出头来,一不留神从房檐坠落,差点跌进水墨晕染的杯中……
可是现今,身不由己的彼此,陷入世俗的忙碌与奔波,冷落了的,岂止是带有岁月悠远痕迹的线装古籍,那些读来口齿生香、足以慰藉心灵的千古诗词,还有眼前这紧锁的雕花木门内,那布满轻尘的青釉之杯。怎不令人,些许感念,些许伤怀。
又或许,本不该有这般的伤感吧,一如这古镇的先例。想来,因缘际会,起起落落本有定数,世人要做的,终不过是顺应。只是勿忘,顺应之下,却须得要多少淡定,方才能固守住一份淡泊,于这苍茫岁月里,方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