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九十村》—李存刚

来源: 更新时间:2015-02-28 00:00:00 作者:

用数字为一个村庄命名,并且这个数字是不多不少的九十,大约只有天全人才干得出这样的事情。关于九十的命名,有两个不同版本。一说是这个地处川藏茶马古道旁的小村落曾经有过繁华的过往。在茶马互市兴盛时期,大大小小的铺面布满了整个村子,买卖茶叶的、食宿的、贩卖日用杂货的,有人统计过,集市上的铺面恰好是九十家。村子于是被叫作九十铺。一说是由村子所处的地理环境导致的。过去人们从川藏茶马古道翻山越岭而来,经过村子,又翻山越岭逶迤而去,后来修筑川藏公路,经过此地时改行到了谷底。村人不甘心被忽略,于是凿开岩石,修了一条自谷底到村口的石梯路。石梯的台阶不多不少刚好九十步。据此,村人便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村庄叫作了九十步。但到底是九十铺还是九十步,一直没有准确的定论。我把厚如砖块的县志翻看了若干遍,竟也未发现有关九十的只言片语,仅仅是在一张手绘的行政区域图上,看到一个针头大小的黑点,旁边标注着三个小如虫蚁的汉字:九十村。

村庄寂静。村庄旁茂密的竹林更静。当我们拨开竹枝,踏着厚如棉被的金黄落叶走向竹林深处时,心底便油然生出一种时光隔世的恍惚,脚下的步伐于是愈加地蹒跚而迟疑,仿佛是在进行一场前路未知的探险。事实上,当我们真正置身于林间时,才恍然明白,我们其实是在寻访——摆在我们面前的,竟就是早已湮灭在历史烟尘中的一阙古道。确切地说,是川藏茶马古道的一部分。条石路基上,密密麻麻地印着锥杯状的深痕——那是背夫们歇脚时,手里的丁字拐千百次杵击过后留下的拐子窝。三五步之间,还可见状如足底的凹槽,抬脚踩上去,恰好可以放下一只脚——那是背夫们沉重的双脚千百次踩踏后留下的脚印。让我们确信自己是在寻访的,还有路边耸立的一块石碑,碑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汉字,长时间日晒雨淋过后,碑身上趴满了绿油油的青苔,字迹已模糊到无法辨认。不久前,有关部门曾经组织当地书法、文化方面的众多专家前来研究,经反复推敲和讨论,大体上弄明白石碑是明朝年间树起来的,碑文的内容,是关于寡妇刘范氏组织村人修筑道路的事迹,但刘范氏领人所修的,是否就是我们此刻所在的这阙古道,碑文却语焉不详。

信步在村子里走着,冷不丁会听见一阵长长的鸡鸣,循声而去,便看见四处游走的鸡群,为首的通常是一只健硕的大公鸡,顶着大红的冠子,大摇大摆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你站定,它也便带着队伍停在那里,张着大红冠子,扭动脖颈,警惕地望着你,不知道是否是把你当成了可能随时攻击它的怪物?你再移动脚步,它便首先扑闪开双翅,咯咯咯地吆喝着同伴,逃离到你够不着的地方去,继续张着大红冠子,警惕地望着你。

在九十村,我还看到过身着大红袄、头戴大红花的新娘。也许是因为羞涩,也可能是因为大红袄的映衬,新娘满脸通红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在新郎的介绍下,不停地招呼着前来道喜的亲朋。新娘的脚下,满地是鞭炮响过之后的红纸屑。新家的龙门口边,早些时候,曾有几个乡人将一头肥硕的毛猪按倒在长而宽的条木板凳上,明晃晃的刀,三下五除二就将肥猪变成了十来桌乡村盛宴。酒,必不可少,喧闹中,农家的殷实一目了然。

每次到九十村,立在村部的那杆红旗是必能见到的。村部就在水泥路的一个拐角上,门前有个小院坝。但凡去九十村的人,看着路边白色外墙的房子,脚步不觉间就会步入村部的小院坝里。有一次,我在村部的小院坝里遇见一个小男孩,他指着猎猎飘飞的旗帜,怯生生地告诉我:“看,天安门!”小男孩看上去不过五六岁,或者更小,在他眼中,有红旗飘扬的地方就是天安门。